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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的冷光映着小雨的脸,像一层薄薄的冰壳。她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光标在文档末尾顽固地闪烁。又一个卡壳的深夜。窗外城市的霓虹是模糊的色块,被窗玻璃上蜿蜒的雨痕切割得支离破碎。她写别人的故事太久了,自己的日子缩水成出租屋、外卖盒和文档里爬行的方块字。

叮。特别关注的提示音。那个叫“星空漫步”的头像亮了——一片深邃的蓝色星云。

“还没睡?卡文了?”他的消息跳出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

小雨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怎么知道?这感觉像在拥挤的孤岛上,突然有人隔着茫茫海水,准确地叫出了你的名字。“嗯,”她敲过去,“笔下的男女主角该不该见面?我有点…怕。”

“怕什么?”他问。

“怕见了光,梦就醒了。”她敲出这行字,指尖有点凉。这是她的秘密恐惧,关于文字,也关于她自己。

“梦醒之前,总得先看看光的样子。”他回复,后面缀了个小小的月亮表情。这句话像一粒微温的炭,滚落在她冻僵的指尖下。他们聊文学,聊博尔赫斯笔下分岔的小径,聊马尔克斯那块巨大的冰,聊鲁迅笔下人血馒头那刺目的红。小雨感到一种灵魂被熨帖的暖意,仿佛在文字构筑的迷宫里,终于有人提着同一盏灯,与她并肩同行。

心动了。这感觉如此陌生,又如此汹涌。像沉船多年的人忽然被潮水温柔托起。她开始期待那声“叮”,胜过期待文档里的灵感迸发。他们交换了照片。她发去的是一张在图书馆窗边的侧影,阳光给睫毛镀了层金边。他发来的照片里,男人站在一片开阔的草坡上,侧脸轮廓清晰,眼神望向远方,带着一种沉静的疏离感,背景是城市模糊的天际线。她盯着那照片,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屏幕上那个微笑的弧度。他是真实的。这个念头让她指尖发烫。

“见一面吧。”当这句话终于从她指尖弹出时,屏幕的光似乎都凝滞了。一秒,两秒,三秒。对话框顶端反复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最终却归于沉寂。仿佛一块石头投入深井,连回响都被吞噬。

几天后,他才回复:“最近…工作调动,焦头烂额,实在抽不开身。”理由合理,语气却像隔了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

小雨的心沉了一下,但很快又被自己说服。工作嘛,谁能没有难处?她压下那丝不安,像藏起一根碍眼的刺。

第二次约,他说家里老人生病,需要回老家照料。小雨把担忧混着安慰的话发过去,像在精心修补一道看不见的裂痕。

第三次,小雨选了个周末下午,阳光很好的时间。“城西新开的‘时间之沙’咖啡馆,听说手冲很棒。”她怀着期待发出邀约。

过了很久,回复才来:“抱歉小雨,那天…有个无法推掉的线上会议。你知道的,项目关键期。”后面跟着一个疲惫的拥抱表情。

无法推掉的线上会议?周末下午?小雨盯着那行字,屏幕的冷光刺得眼睛发酸。她切出聊天框,点开那个照片。草坡,侧脸,疏离的眼神。忽然觉得照片里的背景天际线,像一块巨大的、沉默的幕布,遮住了她无从窥探的真实。怀疑像墨汁滴入清水,丝丝缕缕地晕染开来,冰冷地缠绕住心脏。他是谁?屏幕后面,那个和她灵魂共振的人,真的存在吗?

失眠成了常态。她像得了强迫症,一遍遍翻看他们的聊天记录。那些曾经让她心尖发烫的句子——“文字是我们灵魂的暗号”、“你在段落转折处的处理像月光下的溪流,清冷却有力量”——此刻读来,却像精心编织的密码,每一个字都在无声地质疑她的信任。他提到过喜欢的作家,她顺着那些名字去搜,去读,试图抓住更多关于他的蛛丝马迹。一次深夜,他无意间提到正在重读一本冷门的北欧小说。小雨在搜索框输入书名,跳出的关联词条里,竟然有一条是:“著名作家江枫早年访谈提及最爱的十本书”。

江枫?那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进小雨混沌的脑海。她颤抖着点开一个几年前的访谈视频。视频里的男人穿着简单的灰色羊绒衫,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里,谈他的创作瓶颈,谈他如何从卡夫卡的变形里汲取荒诞的力量。声音低沉,语速平缓,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穿透力。那个声音…小雨猛地坐直身体,浑身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她疯狂地翻出手机里珍藏的、仅有的几段“星空漫步”发来的语音消息。那是他有一次感冒时,打字不便发来的。

“别熬夜太晚…咳…文字是跑不掉的,身体要紧。”语音里的声音因为鼻音有些沙哑。

她屏住呼吸,将手机音量调到最大,将那段几秒的语音,和访谈视频里江枫的声音反复播放、对比。声音的底色,那种独特的、带着磁性的低沉质感,像两股来自同一源头的溪流,在耳蜗深处汇聚、重叠。是他?那个拿遍了国内重要文学奖项、作品被译成多国文字、在文坛拥有举足轻重地位,却极其低调、几乎从不露面的作家江枫?会是她的“星空漫步”?荒谬感像潮水般涌来,几乎将她淹没。一个站在聚光灯下的人,会躲在网络背后,和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写手聊得昏天黑地?这念头本身就像她笔下最拙劣的虚构情节。

她点开“星空漫步”的朋友圈。一片空白,只有一句签名档:“在语言的缝隙里,寻找星光。”干净得像从未有人居住。而江枫,除了出版社官方的宣传信息,更是踪迹难觅。一个巨大的、精心维持的空白。这空白本身,比任何解释都更具压迫感。她像被困在一个由文字和电波编织的华丽茧房里,外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他是谁?他到底想要什么?玩弄一个底层写手的感情?寻找廉价的灵感慰藉?无数阴暗的猜测如同毒藤,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带来窒息般的钝痛。她开始整夜整夜地盯着天花板,电脑屏幕的微光映着她眼底的红血丝,像一张无声控诉的网。

“叮咚!”手机突兀的提示音在死寂的房间里炸开。小雨像受惊的兔子,猛地抓过手机。不是“星空漫步”。是一条公众号推送:“江枫新书《虚像之城》读者见面会,本周日下午两点,城市之光书店。”

城市之光书店。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被阳光晒得发白,窗外的梧桐叶影子投在光洁的地板上,摇晃不定。书店里早已水泄不通,空气闷热而浑浊,混合着新书的油墨味、咖啡的微焦香气和人群密集的体味。狂热粉丝的尖叫声、手机拍照的咔嚓声、主持人试图维持秩序却不断被淹没的麦克风声,汇成一股巨大的、令人眩晕的声浪,一波波冲击着小雨的耳膜。她像一尾被抛进湍急河流的小鱼,被拥挤的人潮推搡着,几乎无法呼吸,只能被动地朝着前方那个被聚光灯笼罩的中心靠近。

人墙。目光所及全是攒动的人头和伸长的手臂。她踮起脚尖,视线越过无数肩膀的缝隙。终于看到了。

是他。那个站在临时搭建的小讲台后面的人。照片里的草坡背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书店巨大的书架和刺眼的射灯。他穿着熨帖的深色衬衫,袖子随意挽到小臂,露出腕骨清晰的线条。侧脸的轮廓在强光下比照片里更显硬朗,鼻梁很高,嘴唇抿着,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微微低着头,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支笔,正认真地在读者递上来的新书扉页上签名。一个女粉丝激动地语无伦次,试图去抓他的手臂,他不动声色地避开了,抬起头对那女孩温和地笑了笑,嘴角牵起的弧度礼貌而疏离。那笑容像一道透明的屏障,将他与周围汹涌的热情隔开。

小雨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看清他眼神的瞬间急速冷却。那双眼睛,在照片里望向远方,带着沉静的思考。此刻在现实中,在混乱的人群中心,依然沉静,却深得像古井,所有的情绪都被完美地收敛在井底,波澜不惊。是他。是“星空漫步”。是江枫。三个身份在她脑中轰然对撞,碎片四溅。

她像被钉在了原地,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欺骗的愤怒灼烧着她的神经。她看着他从容地应付着狂热的读者,看着他脸上那无可挑剔的、属于公众人物江枫的温和面具,再想到屏幕后面那个和她分享深夜脆弱、讨论文学肌理、声音里带着真实温度的“星空漫步”,一股冰冷的悲愤猛地顶到喉咙口。骗子。这两个字像淬毒的针,扎得她心口剧痛。她几乎想立刻转身逃离这片让她窒息的喧嚣。

手机在口袋里突然震动起来,嗡鸣声隔着布料敲击着她的腿侧。像某种诡异的召唤。她几乎是麻木地掏出来,屏幕亮起。是“星空漫步”。那个熟悉的、一片蓝色星云的头像在跳动。

“你在哪?”简单的三个字。

小雨猛地抬头,穿过攒动的人头和晃动的手臂缝隙,直直地望向讲台中心。江枫正把签好名的书递给面前的读者,同时,他的左手随意地垂在身侧,握着手机。他的目光并没有看手机屏幕,而是抬起眼,像有某种感应般,穿透了重重叠叠的人群,准确地、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书店里的喧嚣声、尖叫声、快门声瞬间被抽离,形成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真空。只剩下那道目光。平静,深邃,带着一丝来不及掩饰的、被猝然撞破的愕然,还有更深的东西——一种沉重的、几乎让她喘不过气的疲惫和……歉疚?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和人潮的阻隔,那目光像实质的绳索,牢牢捆住了她。

小雨感到浑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她僵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还在微微震动的手机,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屏幕上“你在哪?”那三个字,像无声的嘲讽。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江枫微微蹙了下眉,视线依旧锁在她脸上。他对着面前还在激动说着什么的粉丝做了个“稍等”的手势,然后,在小雨不敢置信的注视下,他低下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敲击了几下。

小雨掌心的手机再次震动。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低头看去。

“别走。等我一下。就一下。”后面跟着一个几乎从未在他聊天中出现过的、带着点笨拙的、双手合十的恳求表情。

小雨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她再次抬起头。江枫已经重新面对着他的读者,脸上恢复了那种温和得体的神情,正接过另一本书准备签名。但他垂在身侧、握着手机的左手,手指却无意识地收紧,指节绷得发白,泄露了那平静表象下的波澜。那细微的动作,像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一圈混乱的涟漪。愤怒、委屈、巨大的困惑,还有一丝可耻的、不合时宜的期待,在她胸腔里翻搅冲撞。她看着他在人群中心扮演着“江枫”,看着他那绷紧的、泄露真实情绪的手指,脚下像生了根。

活动结束的冗长尾声像一场酷刑。主持人慷慨激昂的总结陈词,书店经理的感谢致辞,粉丝们依依不舍的围堵…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小雨靠在远离中心的冰冷书架上,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她看着江枫终于摆脱了最后几个热情的读者,在书店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朝着通往后方办公区的侧门走去。他脚步很快,甚至显得有些匆忙,在即将消失在门后时,脚步顿了一下,回头朝她的方向极快地看了一眼。那眼神像一道钩子。

小雨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那点刺痛压住心底翻腾的混乱,迈开脚步跟了上去。侧门后是一条安静的员工通道,光线昏暗,空气里飘散着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门,里面透出明亮的灯光。

她推开门。是一间小小的、堆满书籍和资料的储藏室。江枫就站在屋子中央,背对着她,身影在顶灯的照射下显得有些孤峭。他脱掉了外面的西装外套,只穿着那件深色衬衫,肩胛骨的线条清晰可见。听到开门声,他猛地转过身。

没有了聚光灯,没有了人潮的包围,没有了那张温和得体的公众面具。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只是一个眼神疲惫、嘴角紧绷的男人。他手里还拿着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那个蓝色的聊天界面。储藏室里一片死寂,只有旧空调发出单调的嗡鸣。

“小雨…”他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和语音消息里那个带着鼻音的、甚至访谈视频里从容低沉的声音都不同。这是完全卸下防备后的真实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为什么?”小雨的声音也在发抖,像绷紧的琴弦。这三个字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里面裹着被欺骗的愤怒、长久等待的委屈和无尽的迷茫。她不需要问“是不是你”,那毫无意义。她只想撕开这层迷雾,看清这荒谬背后的真相。

江枫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挣扎。“我怕。”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得像叹息。他向前走了一步,想靠近她,却又在她警惕的目光下硬生生停住脚步。“我怕你知道我是谁…江枫这个名字,太重了。”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它像个玻璃罩子,罩在所有人面前。他们看到的不是我,是那个名字代表的符号、光环,或者…他们自己投射的想象。”他抬起手,无意识地搓了搓脸,这个动作让他瞬间从神坛跌落,变成一个被巨大压力折磨的普通人。

“那段时间…写《虚像之城》,写得太痛苦了。像个溺水的人,喘不过气。”他看向小雨,眼神复杂,“然后…在一个文学论坛的角落,我看到了你写的那些零碎的随笔。关于卡夫卡笔下那只甲虫在黑暗中的触角,关于鲁迅笔下看客眼神里冰碴一样的冷…那么敏锐,那么…锋利又悲悯。”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温度,像冰层下的暗流,“‘星空漫步’,是我大学时写诗用的笔名,一个…早就被我藏起来的自己。遇见你…像遇见了一个能真正听懂语言密码的人。和你聊天,那些关于文字本身的、纯粹的碰撞…是我那段时间唯一的氧气。”他深深地看着她,眼底有渴望,也有深重的恐惧。

“我试过暗示…聊我喜欢的冷门书,聊创作瓶颈时的窒息感…但你似乎从没往那个方向联想。后来…我发现自己陷进去了。”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越陷越深,就越害怕。怕你知道我是江枫后,那些纯粹的东西就消失了。怕你看着我时,眼里也带上那些读者、评论家眼里一样的东西——审视、崇拜或者…算计。怕你喜欢的,只是‘星空漫步’这个影子,而不是躲在它后面那个…也会脆弱、会害怕、会搞砸一切的普通人。”他声音里的苦涩几乎要溢出来,“‘见光死’…不只是你的恐惧,小雨,更是我的噩梦。我甚至…不敢想象你知道真相后,那种被欺骗的愤怒和失望。”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紧握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推脱见面,像个懦夫一样找借口…每一次拒绝你,都像是在自己心上扎一刀。我知道这很自私,很混蛋…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个僵局。我怕失去那片…仅有的、真实的星光。”

储藏室里一片寂静。空调的嗡鸣声被无限放大。江枫的话像一块块沉重的石头,砸进小雨心里,激起惊涛骇浪。愤怒的火焰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重而卑微的告白浇熄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尖锐的、混杂着心疼和荒谬的刺痛。他害怕?那个在文坛叱咤风云、被无数人仰望的名字,竟然在害怕她这个蜗居出租屋的小写手?害怕她眼中可能出现的、属于别人的目光?这理由如此荒诞,却又…如此真实地剖开了一个站在高处的人内心的孤岛。她看着他低垂的头,看着他紧握的、微微发颤的手,看着他身上那件价值不菲却因疲惫而显出褶皱的衬衫,那个高高在上的“江枫”轰然倒塌,只剩下眼前这个被自己的恐惧和渴望撕扯得疲惫不堪的男人。

“所以…你就一直躲在这个‘星空漫步’后面?”小雨的声音有些发飘,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在虚拟和现实的夹缝里患得患失?”

“不!”江枫猛地抬头,眼神灼热而急切,“不是躲!是…是贪恋。贪恋那种不需要身份、不需要光环、只靠文字本身就能抵达彼此灵魂深处的感觉。”他上前一步,距离近得小雨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墨水和干净皂角的气息,不再是隔着屏幕的虚幻。“我知道这很卑鄙…用谎言维持真实。每一次打字,每一次发送,快乐和愧疚都像两条毒蛇在咬我。我无数次想坦白,但每次话到嘴边,看到你发来的那些纯粹的、闪着光的文字…就又退缩了。”他声音低下去,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沙哑,“今天在这里,看到你…我知道我躲不掉了。也没资格再躲了。”他摊开手,像缴械投降,又像等待审判。“对不起,小雨。我知道这声‘对不起’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分量。你可以恨我,骂我,转身就走…这都是我应得的。我只想…让你知道全部的真相,不再有任何隐瞒。”

他不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眼神像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疲惫的眼底深处,却仍有一簇微弱而执拗的火光在跳动,那是不肯熄灭的、近乎绝望的期盼。

小雨沉默了。储藏室里只有空调单调的嗡鸣和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那个在文字世界里与她灵魂共舞的“星空漫步”,那个在现实中背负盛名却深陷恐惧的江枫。愤怒的余烬还在胸腔里隐隐作痛,被欺骗的伤痕清晰可见。但另一种更汹涌、更复杂的情绪正在冲刷着那痛楚——是理解。对他那份高处不胜寒的孤独的理解,对他渴望挣脱身份枷锁的深切理解。她想起自己笔下的角色,那些在虚构世界里挣扎的灵魂,原来与现实并无二致。她想起自己卡文时的窒息感,那种渴望被理解又害怕被看穿的脆弱,原来他也一样背负着,甚至更重。

恨吗?恨他的隐瞒?恨他让她在猜疑的深渊里挣扎?是的。但此刻,看着他卸下所有伪装后眼底的疲惫和那份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期盼,那恨意竟奇异地开始松动。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笔下那个卡壳的故事结局——男女主角该不该见面?怕梦醒?但如果不醒来,又怎知那光是真的?

她缓缓抬起手,不是指向他,而是伸向自己的口袋。掏出了手机。屏幕亮着,还停留在“星空漫步”最后那条“别走。等我一下。就一下。”的消息界面。手机屏幕左上角,一道细长的裂痕清晰可见,那是前几天她心神恍惚时不小心摔的。

江枫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落在她的手机上,也落在那道刺眼的裂痕上。他的瞳孔似乎缩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小雨没有看他,只是用指尖轻轻拂过那道冰冷的裂痕。然后,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他眼中的忐忑和绝望。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储藏室的寂静,像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

“那道星光…”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仿佛要穿透那层疲惫的迷雾,“它透过裂痕照进来的时候,就已经不是虚像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裂痕一直都在。在屏幕上,也在…心里。但你忘了,‘星空漫步’教过我的——‘在语言的缝隙里,寻找星光’。”她微微扬起下巴,直视着他眼中瞬间掀起的惊涛骇浪,“现在,星光就在这里。江枫,或者…‘星空漫步’,你还要躲在那片语言的缝隙后面吗?”

江枫整个人僵住了。他脸上那层厚厚的、名为“江枫”的壳,在小雨平静的注视和那句“裂痕一直都在”下,终于出现了清晰的、无可挽回的裂纹。惊愕、难以置信、巨大的震动,还有一丝绝处逢生般的狂喜,如同打翻的调色盘,在他眼底激烈地碰撞、晕染。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双眼睛,死死地、贪婪地锁在小雨的脸上,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连同她眼中那份穿透了谎言与恐惧的、清澈而坚韧的理解,深深镌刻进灵魂深处。储藏室顶灯的光线落在他脸上,照亮了那道终于彻底碎裂的屏障,以及屏障之后,那个真实的、带着伤痕却也渴望着真实触碰的灵魂。他颤抖着,向前迈出了沉重而决绝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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