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捂着圆挺的肚子，在我大婚当日泪眼朦胧的来找我。
爹爹弥留之际将我托付给他曾经救助过的皇城陈家小少爷陈季青。
那陈季青眼高于顶，或许十分厌恶我爹那般携恩图报的人，所以时常斜着眼睛瞧我。
我其实也不想留在皇城，毕竟我养在小城的少年好吃懒做，我走的这半年也不知找没找别的人养着他。
1
这是我第四次被陈季青抓回来，面前的人又是那副嘴脸，低头看我像是看一件甩不掉的垃圾一样。
「我既然答应了你爹护你一年，便不会叫你出这皇城。」
我有些气馁，叹气，大咧咧往离自己最近的木椅上一瘫，「我有急事。」
我给林临寄的信他一封都没回，我害怕他出了事，虽说他那样貌在哪里都有人养着护着，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起码该给我回封信才是。
陈季青没问我有什么急事，一言不发，站了一会儿甩了甩袖子扭头就走，我叹着气去照镜子，照见一张相貌平平的脸更加忧愁。
这陈府的每个人都认得我，在背后叫我乡下来的野丫头，我有些泄气。
在我的小城我那走了的爹爹好歹算个地头蛇，虽说我长相一般，但家中有些小钱，还没受过这么多白眼。
也还剩半年而已，那么长时间都过来了，还差这半年吗？我给自己打气，等我回了小城，就去找林临，每日还是过着美少年在怀的日子。
自我催眠之后我便开怀了些，美滋滋的跑去找我在陈府唯一的朋友，陈季青身边的贴身丫鬟小年。
小年长得美，人也温柔，时常同我聊天解闷，还会给我带皇城的好吃的，对了，还帮我寄信。
「没有回信呢。」
小年摊开手，我摆手，「我这次不是来要回信的。」我把自己劝开了。
小年身上香香的，我凑过去，看她手里正在叠的衣服。
「少爷的衣服，这是丝绸料子，往后替少爷挑衣服要挑蓝色，少爷喜欢……」
小年越说越离谱，我打断她，「你知道就成，我又不是伺候他的，他喜欢蓝的还是红的与我无关。」
「那不对。」小年突然停下叠衣服的动作看向我，那双眼睛里满满的笑意，「你可是要和少爷成亲的。」
2
成亲？我后退几步摆手，「好姐姐你可别拿我开玩笑。」
陈季青那样的人，怎会和我成亲，从我进府开始，他都没拿正眼看过我。
「你还不知道？少爷前几日跟老爷说他非你不娶。」
小年的话让我当晚就做了噩梦，梦见自己下半辈子同那陈季青一起生活，到死都没得他一个正眼，连成亲时他都将我一个人扔在偏房中。
就这么昏昏沉沉的过了一夜，第二日我的健康体魄竟然生了大病，躺在床上后背直冒冷汗。
小年带着一人进来，那人身形瘦弱，皮肤又白，我恍惚看见林临一般。
「林临。」
我握着来人有些冰的手就往脸上贴，「你怎么不给我回信，是不是找了别的人养着你。」
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他说，却被一只手拽住了手腕，猛地一扯。
我顺着那只手往上看，看见了面色发青的陈季青，我从那人的嘴巴里听见了成何体统四个字，这大半年的委屈便再也憋不住。
我哭的昏天黑地，不管不顾，边哭边让他放我回去，不要再管我死活，我爹爹根本没什么仇家，送我过来就是想攀附上陈府罢了。
我那死脑筋的爹总是看我太顺眼，到底是什么给了他自信能攀上陈家呢。
「闭嘴。」
我的嘴巴被陈季青捂住，我胡乱抹了把眼泪，才发现屋子里的其他人早就出去了。
陈季青面色实在不好，我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刚准备说话就被他另一只手上的热帕子糊了满脸，接着便是十分嫌弃的真丑两个字。
3
我被陈季青十分粗暴的用热帕子擦了脸，擦完又想起什么一样从怀里掏出个玉佩扔过来。
那玉佩绿的透彻，背后刻着临字，是我送给林临的玉佩。
「有人来找我了？」
我探头往外瞧，刚准备站起身便听见陈季青说是有人寄信来。
「给你。」陈季青扔过来一封信，「这玉佩随着信件一同寄来的，是你心心念念的什么临。」
我慌不迭的打开，却见那信纸上写满了歉意，我眼前一阵发黑，盯着最后‘不复相见’四个字手也开始发抖。
「我不信。」
我仰头看过去，陈季青站在原地摆弄着自己的袖子，闻言弯了弯嘴角，一瞬又将那嘴角扯平。
「让我回去。」我一肚子火，想回去大声质问林临那个没良心的小白脸，我要斥责他……斥责……斥责什么呢。
林临那般的样貌，什么样的人找不着，多的是人愿意哄着他，可是我将他困在身边整整两年。
林临对我百依百顺，但也不过是他想好好活着，过上好日子。
我有些泄气，爹爹不在了，林临也不在宅子里等着我了，那个小城还是我的家乡吗？
陈季青似乎猜到了信件里有什么，突然伸手过来拿走我手里的信。
「不开心的东西就不要再看。」
我扭头背对他，心里烦躁更甚。
「你可以一直留在陈家，把这里当作你的家。」
陈季青突然出声将我吓了一跳，猛地转身狐疑看过去。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难不成他会读心术，像话本子里那样，那我见他一面骂他一次岂不是……
我后背开始冒冷汗，不自觉开始咬嘴唇。
「你心中想什么都写在脸上。」
陈季青的嘴角又开始往上弯，我看着有些瘆得慌，抖了抖肩膀就往床上躺。
「我要睡觉了，你回去吧。」
我背对着他闭上眼睛，听到关门声才转身过去捡起被揉成一团的信仔细看了两遍。
看来看去猛地坐起身，想起了林临教我的藏头诗，开头的字连起来的话就是—等小姐回来！
4
我又生龙活虎，每日缠着小年让她给我讲些奇闻逸事，只是慢慢发现她讲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同一个主人公陈季青，我便不想再听。
「你都讲了好几日他如何聪慧如何坚毅了。」
我双手捂住耳朵有些烦躁，我并不想听见陈季青的名字。
「小姐不喜欢少爷，是因为那位林公子吗？」
小年长得太美，此时正撑着头看我，窗外的光洒在她脸上实在让人很难不喜欢。
「也不是。」我叹口气站了起来，「我不喜欢别人总是那般高傲的看着我，你家公子看我的眼神，总让我想起我娘看我的眼神。」
小年一脸深思的样子让我有些无奈，「是嫌弃，我娘嫌弃我。」
嫌弃我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嫌弃我满身匪气。
「可据我所知。」
小年拉住我的手让我坐在了她身边，「少爷不仅不嫌弃小姐，还喜欢小姐。」
我很想告诉她大概是她知道的消息有误，自我进了陈府，陈季青就对我万般嫌弃，要不府中的下人怎么能都一起嫌弃我。
「算了吧。」
我垂下脑袋看了眼自己身上起了球的衣裳摇头，「要说长相，你同他最配；要说家世，皇城里不缺贵女……」
反正别来沾边，我还是喜欢林临那般善解人意的男子，总是包容我讨好我，时常夸赞我。
我有些惆怅，一瞬又直起身子双眼发光，「小年，我同你讲讲林临吧。」
反正也没事情可做，不如找人说说话。
「我来的正巧，让我也听听。」
门口的人逆光站着，幽灵一般，我一惊下意识拉平了嘴角，这人走路没声音的。
5
一时间尴尬弥漫，小年站到了陈季青背后，留我一个人站在照不着光的地方。
「怎么不说了。」
陈季青向前走了一步，「你养在春城的小白脸早就被别人买了去，你猜猜他现在又在谁的怀里。」
我瞪大眼睛看他，不太明白平日里装模作样的的陈季青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或许你还不知道，当初你爹将你送进陈府不仅仅是为了让你在这待上一年，而是同陈家结亲。」
陈季青一堵墙一样站在我面前，我有些窒息，捂着胸口慢慢顺着桌子往下滑。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陈季青长叹口气对我伸出了手，蛊惑一般又开口，「我们是命中注定的夫妻，我会对你好。」
眼看我的手就要搭上去，门外突然有人急匆匆闯进来在陈季青耳边说了句话，陈季青面色突然发青，吐出找死两个字就扭头往外走。
走到门口还不忘吩咐小年把我照顾好。
小年弯了眼睛凑过来，「小姐，只要少爷愿意，你与他便是最般配不过的。」
或是陈季青转变了态度，从后院出去的时候府里便没人再一副刻薄样子对着我，甚至几个眼熟的还停下给我行了个礼。
珠宝送进来的时候是七日后，小年喜气洋洋的跟在一脸平静的陈季青身后，见了我提高了声音说恭喜恭喜，好像来提亲的不是陈季青而是她。
「我爹七日后回来，我想尽快完婚，你意下如何。」
陈季青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像是在下通知。
「我不喜欢你。」
没有人问过我的意见。
陈季青那张脸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去，我看着他的左手攥紧又松开，最后和颜悦色问我喜欢谁。
反正不喜欢你，这句话我自然不敢说出口，沉默着低头看鞋面上的荷花。
「文舒。」
陈季青突然蹲下来仰视着我，「我答应你，成了亲不会管着你，到那时你想接谁进陈府都行。」
6
我不是傻子，陈季青应该没有绿帽癖，我看了眼周围的人，「你能让他们先出去吗。」
等到人清完我深吸口气，直视那双有些锐利的眼睛开了口，「你可以直接说你的目的。」
我从小就知道每个人都有他的目的，林临万般迁就我是因为我会给他一切他想要的；陈家愿意将我接到陈府是为了让他们知恩图报的高尚品德被皇城人人所知；那陈季青偏偏要如此着急的娶我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看着面前人目光闪烁，顿了一瞬之后突然笑了起来，「文舒，你就不信我真的喜欢你？」
喜欢我？我才不信，陈季青身边爱慕他的不在少数，可他连妾都没纳过，独独喜欢我一个乡野丫头？
「很奇怪吗？」陈季青站起来，目光柔和了些，「你活泼单纯，性子与我互补，我喜欢你。」
我的胳膊突然冒出些鸡皮疙瘩，抖了抖身子跺了跺脚，「你看我像傻子吗？」
我无意和陈季青这种老狐狸周旋，开门见山，「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就一条要求，让我回春城一趟。」
「你看我像傻子？你回去之后会不会躲起来，我如何信你。」
「那我们就耗着。」
我气鼓鼓坐下，补上后半句，「反正一年之期一到，你再关着我，我便是报官也要……」
「林临死了。」
陈季青的四个字平地惊雷一般将我炸了个外焦里嫩，我一度怀疑自己幻听。
「你日思夜想的小白脸死了，要去看他吗？」
7
按照陈季青的说法，林临在我走后投奔了别人，被男主人发现抓去沉了井。
「他是奴籍，我们成了亲我会安排他下葬，就是不知道他的尸体等不等得了。」
陈季青在威胁我，我有些恼却无从恼起，继而那情绪转化成莫名的委屈，我爹爹死了，宅子里没了人，或许已经被人以莫须有的罪名收了去……
或是见我迟迟不说话，陈季青又蛊惑一般开口，「文舒，我会包容你的一切。」
「好。」我抬头看他答应了下来，我倒要看看他打的什么算盘。
陈家老爷专门从休养的小镇子上回来，乐乐呵呵的握着我的手说他终于看到了这一天。
和陈季青成亲当天突然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的盖住了府上最大的那个喜字。
我被小年搀着跨过了火盆，视线里便出现了一只修长的手，我迟疑了一下将手放上去。
「一拜天地……」
主事先生嗓音尖锐的很，拉着我的那只手似乎收紧了些，话本子上这个时候应该有个人来劫亲才是，我漫无目的的想着，紧接着就听见门口的吵闹声，最后那声十分熟悉的姐姐二字就那么传进了我的耳朵。
我伸手扯掉盖头，同满脸泪痕，被家丁拉住的林临对上了目光。
那张脸还是那么惹人心疼，鼻头眼眶都红的很，漫天的雪落在他单薄的衣衫上，再往下是大的十分不正常的肚子……
8
这成了突发事件，陈季青的脸色铁青，抓住我手腕的那只手钳子一般。
「你骗我。」
我瞪过去，陈老爷似乎对这场面有些摸不着头脑，微微颤颤的站起身就要开口。
陈季青冷笑，「可惜了，本来今日是他的忌日。」
我猛地扇了陈季青一巴掌，他下意识抬起手，不知想到了什么硬生生停下。
我挣脱束缚跑到林临面前问他怎么了。
「姐姐……」
林临绷不住一般大哭起来，边哭边指着陈季青控诉，「他……他要杀我。」
「郑文舒。」
陈季青站在门厅处隔着大雪朝我看过来，「你不同我成婚，便没有活着的路了。」
我抓着林临冰凉的手没说话，陈季青知道，知道我爹的死是因为得罪了丞相的人，可我……
可我不觉得我爹有错处。
分明是丞相贪污，让我爹做恶人，还要郑家灭门，我爹是为了我……
林临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情绪，另一只手包裹住了我的手小声安慰，「别怕。」
陈家把我和林临关了起来，我皱眉去看他的肚子，林临伸手摸了下苦笑着说他一路来了皇城，却被陈家的人抓起来。
「他逼我写下信件，我只是想见姐姐一眼。」
「你的肚子……」
「得了病了，大夫说治不好了，我想在死前见姐姐一面。」
林临脸上手臂上都是伤，那样一个爱美的男子，如今跟个乞丐一般邋遢。
我伸手抱住他，小心拍了拍他的背，一会儿便听见他的呼吸声放缓了些，睡着了。
「小姐。」
是小年的声音，她推进来一方食盒，「小姐饿了吧，别担心，少爷只是在气头上……」
我瞥了一眼食盒里的吃食，又抬眼去看小洞里小年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小年，你喜欢陈季青，为什么不动手杀了我。」
9
小年十分厌恶我这件事情，我前几日才知道。
我不小心看见她狠狠擦着被我牵过的手，嘴里骂着贱人。
「杀人会被抓起来的。」
小年的声音突然变得冷漠，说完便走远。
陈季青第二日天刚亮便来了，他拽着我的胳膊往外走，惊动了昏睡着的林临。
林临着急了便上手来抓陈季青的腿，被他一脚踹开，倒在角落半晌没动。
「林临！」
我叫他，那少年咳嗽了两声，好歹动了几下，万幸，还活着。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要命一样挣扎起来，手摸到什么便用了大力气去挠去掰。
「我爹死了。」
陈季青面目狰狞，「只要我们成了亲，他就能熬下去，你为什么……」
我慢慢将事情串了起来，想明白之后又觉得很可笑，我是陈老爷续命的？如何去续，进了陈府之后让人日日吃我肉饮我血？
我一走神便被陈季青钻了空子拉去了祠堂。
祠堂正中间摆了口大棺材，陈季青拖着我去到棺材旁，按住我的脖子往棺材里按。
我和面色发青的陈老爷对上了眼，死不瞑目。
我浑身发冷，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开抓着我脖子的那只手，反身就是一巴掌。
陈季青似乎没料到我会挣开他的手，更没料到我还能打他一巴掌，竟然站在原地一时没动弹。
「谁的死都跟我没关系。」
我深呼吸几下接着大叫，「都是你们自己的命数。」
我大叫着往外跑，几个侍从拦住我，我大笑着脱下鞋子往他们身上扔，几人面露难色看向陈季青。
陈季青面色也开始发青，半晌吐出两个字，「她疯了，送去城外疯牢里。」
疯牢，关押疯子和十恶不赦之人的监狱。
10
阴冷，潮湿……
我抱着膝盖蹲在角落，偶尔有人的大笑或是尖叫声传进我的耳朵里。
陈季青第三日才来找我，身后依旧跟着小年。
我抬头看了眼小年脸上的巴掌印抿了抿嘴。
「你爹救我时逼迫陈家立了誓言，若是有人悔婚便不得好死。」
「所以你觉得你爹的死是因为誓言？」
我冷笑，「人人都说陈家大公子聪慧无比，如今看来不过是个糊涂脑袋。」
陈季青还是那个万年不变的表情，如今我没心情在乎，见他不吱声便问起林临。
「林临，林临。」
陈季青站在门外同我对视，「那样一个人，值得你日日惦记吗？」
「怎么不值得。」
我离门远了些，无意多说林临如何值得，放松下来浑身又止不住的抖。
「你如今要如何，我爹也死了，难不成你要我也不得好死？」
我话音刚落便见着陈季青脸色又变，小年弯着腰往前走了两步，那张漂亮的脸被月光照着清晰了些，脸上的红印也清晰起来。
「小姐，如今你除了陈府无处可去了，若是你向少爷认个错……」
「我不。」
我梗着脖子看过去，「我从小野惯了，待不了你们那深宅大院。」
「所以你就跟个吃软饭的小白脸牵扯不断？」
陈季青又在阴阳怪气，我皱眉打断，「你们出去吧，我在这疯牢里死了，也算自由。」
「那你就等着我给你送来你那林临的尸首。」
陈季青甩了袖子离开，小年欲言又止，半晌急匆匆扭头跟了上去。
11
牢里的冷风往我骨头缝里渗，我有些害怕，思绪放空又想到了林临。
林临是逃难到小城的人，长得漂亮，一双大眼睛看谁都含着情。
初见他时他已经是茶楼最受欢迎的乐师，说是乐师，其实大家都奔着他的脸去。
我那时花钱如流水，同几个公子哥杠上了，打赏了林临不少金银。
于是第五天还没出茶馆便被林临拦下。
「文舒小姐，能喝杯茶吗？」
我看着他身上的锦衣下意识摇头，「不去，我同人有约。」
林临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有人给他打赏了那么多钱却没珍惜和他一起品茶的机会。
「下次吧。」
我尴尬笑笑，一弯腰从他抬着的胳膊底下钻出了门。
你问我为何不愿意，当然是知道那般长相的人多的是小姐夫人为他花钱，而且，我真的同李家公子约好了去将那眼高于天的张家公子打一顿。
后来林临被一个商贩缠上，那人大腹便便，站在门口扬言林临是他的人，要将人带回去。
我看着林临眼眶发红实在不忍心，便出面带走了他。
一路上他不吱声，眼睛红的像兔子一样，家门口才犹豫开口，「文舒小姐，你将我带回来，往后你的名声……」
我大手一挥，看他低着脑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在意这些。」
我将他安排在了侧房，没成想用了饭出去转了一圈，回来便见着他躺在我的床上将自己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
「你这是做什么？」
我疑惑，接着看见他慢慢掀开被子，光的！
我捂住眼睛往后退了几步，知道他会错了意。
「小姐别嫌弃，我……我是干净的……我……我……」
我让他将衣服穿上，睁开眼睛却见着他穿着一身里衣坐在床边哭，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看着着实可怜。
我知道他害怕，春城关于他的流言沸沸扬扬，怕是想找个庇护所。
我便让他放心，我会养着他，他那般漂亮的乖巧的人，生来便是让人护着的。
12
地牢越来越冷，那冷气几乎渗到了我的骨子里。
后半夜的时候门被打开，我强撑着睁开眼睛，恍惚看见有人扔进来一个东西。
我的拖着自己的腿爬过去，颤颤巍巍凑过去，却见着一个血淋淋的肉块。
「陈季青，陈季青……」
我嘶喊着，叫了半晌面前才出现了一双洁白无瑕的靴子。
我抬头，看见了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顿时觉得恶心的几欲呕吐。
「那小白脸说你喜欢他的耳朵，割下来送你了，好好珍藏着。」
「对不起……」
我伸手抓住他的脚央求，「对不起，陈少爷，是我的错。」
面前人刚要走的脚转了个方向，一股子清香划过我的鼻尖，接着就是一只冰凉的手挑起我的下巴。
我被迫和面前的人对上视线，第一次庆幸这地牢烛光昏暗，他或许看不清我眼中的悲愤。
「错哪里了？」
陈季青的嘴角勾了勾，那张十分优越的脸上露出了个近似嘲讽的笑。
「我不该，不该悔婚，不该害了老爷，都是我的不好……」
我脸上的泪止也止不住，面前人拿起袖子给我胡乱抹了抹眼泪，「不哭了，知道错了就好。」
「我只求你放了林临，不要折磨他，你要杀要剐……」
「闭嘴。」
下巴上的手收紧了力气，我只觉得下巴快要被捏碎，恨自己脑子糊涂了，竟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我爹刚走，缺一个妾室冲喜，你愿意吗。」
「愿意……」
我再也没了力气，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13
我万万没想到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人是林临。
枯瘦、沧桑……
甚至连那双曾经溢满光彩的眼睛都灰暗下去。
我下意识看向他的耳朵，那里结痂发黑，有血块堆积。
「林临……」
我扯着嗓子叫他，却并发不出正常的声音。
「姐姐醒了。」
面前人声音中有惊喜，嘴角上扬着，眼泪却哗哗往下流。
「对不住……」
我心头涌上一阵委屈，他本来就病了，还要经历这么多无妄之灾。
「姐姐不许这么说，若不是姐姐，我早在茶楼被堵住那一日便会死。」
林临话音落下，半晌喉结动了动，「姐姐是我这辈子，唯一喜欢过的人。」
我愣住，不禁想起从前林临在沈府暗中同其他女子暗中联系的事情，便只当他想给我个心安。
「走吧，回春城去，到了给我写封信，亲手写。」
我要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安全了，我留他还有用。
我做了陈季青的小妾，没有任何人见证，只被扔进浴桶洗刷了下便被扔到床榻上，像是一只吃饱了待宰的猪。
陈季青进来的时候我正仰面躺着，察觉人脱下外袍便向他伸出了手。
一封信递到我手上，我对着光看了又看，是林临的字迹。
「人在春城住下了，也请了最好的医师，不过能不能治好，要看他的造化。」
陈季青语气并不好，透着一股不耐和厌烦。
我抿着嘴不想吱声。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想娶你。」
因为怨恨，因为我不被你掌控，一个相貌平平的乡野女子，竟敢对大名鼎鼎的陈家独子视而不见，简直不知好歹。
这些话憋在我的心口，我还没昏了头，知道自己如今孤立无援，不能心中想什么便说什么。
「很奇怪。」
陈季青掀开被子躺在我身边，那双手伸过来抱着我，我没动，木头一样直挺挺的躺着。
「世上好看的女子那么多，只有你眼中什么都没有，像棵下一秒就飘走的野草。」
14
我总觉得恶心。
身旁躺着的人是皇城出了名的高岭之花陈季青，一双手还紧紧的锢着我的腰，我却突然想起曾经在郑家后院撞见摸着张家小姐的头的林临。
满院子的桃花飘着，树下站着面容姣好的男子和羞红了脸的女子。
我当时是什么反应来着，不是生气也不是尴尬，是觉得好般配。
林临后来莫名跟我解释了很多很多，我佯装生气，心中却想着若是林临出身好些，他也不必如此心惊胆战。
「在想谁？那个小白脸？」
陈季青突然咬了我的肩膀一口，我皱眉偏了偏身子，下一秒又被他拖过去。
陈家那日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最后统一了口径—陈老爷子是因为诅咒而死，陈季青不得不娶一个十分平凡的乡野女子。
我手中还拿着一串珍珠项链，对面的女子喋喋不休，最后总结下来就是让我离开陈季青，说她的陈公子被我害惨了。
「我并不是他的妻子，你若替他不平，直管坐上陈家夫人之位，将我赶走。」
我自然求之不得。
女子憋红了脸，原地站了一会儿伸手就要推我。
「林小姐。」
小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挡住对面人的手，「林小姐自重。」
「哼。」那林小姐似乎十分不快，却也未再说些什么，撅着嘴巴斜眼看了看小年，嘀嘀咕咕的走了。
「夫人回去吧。」
小年手中拿着药，见我看过去便解释，「主子吩咐了，夫人何时怀上便何时停药。」
15
陈季青最近很忙，经常半夜才回来。
我察觉到被人从后面抱住下意识挣了挣。
「别动……」陈季青放低声音，「让我抱一会儿。」
我不动了，后背贴着陈季青，似乎能感受到剧烈的心脏跳动。
「终于处理完了，没人会伤害你了，你以后就安安静静陪着我，我不会再娶别人，等我们有了孩子……」
「不要。」
我冷声打断，既不想知道他处理完了什么，也不想听他畅想未来，我从踏进陈府开始，处处受压制，如今沦落当人侍妾……
「为什么不要。」
背后人声音温柔，传到我的耳朵里却只觉恶心。
「我可以给你一切，我做的所有也是为了你，文舒，我为了我们的未来做了太多太多……」
背后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我将腰上锢着的手扔开，扭头见人已经睡着，便动了动身子缩到了墙边，我不愿离他太近。
或许是陈季青所谓的处理完了，凌晨他竟开始讲起了梦话，起初我以为他又早早起身，僵硬着身子躺了一会儿才发现他还在梦里。
「不要让文舒献祭，不要……为什么对我这么残忍，爹……」
身旁的人眼角都有些湿润，我渐渐从梦话中听出了些东西，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我脑海，我咬紧自己的手，或许，我可以大胆一试，替自己搏个自由。
于是第二日我跪于公堂门口，大声斥责陈季青轼父。
16
周遭围满了人，闹哄哄乱糟糟的。
我听见很多人说我疯了，连公堂门口的侍卫也皱眉看我。
一个乡野姑娘，投奔陈家无果便用了些手段爬上主子的床，发现得不到主子多看一眼便恼羞成怒，疯癫了。
所有人心里的故事皆是如此，我就这么被陈季青抱回了陈家。
「还学不乖。」
陈季青叹气，来回走了两步又蹲在我面前仰头看我，一双眼睛有些红。
「我会对你好。」
陈季青诱惑一般，见我没什么反应将头放在我的腿上。
我察觉腿上湿润，有些诧异，陈季青这般端着的少爷，竟然会趴在别人腿上哭。
「你不喜欢我。」
我冷声打断他的装模作样。
「喜欢的。」
陈季青执拗。
「你不喜欢。」我坐的直直的，生硬补充，「你在装，装着喜欢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子，装到大家都以为是我对你图谋不轨，为了让自己一辈子高高在上。」
陈季青猛地抬头，像是被我的话刺激到了，「你才是没有心的人，我的人生四平八稳，一切的改变都是因为你，你却为了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
「不许说为了我。」
我扬起手没有任何犹豫扇在了他的脸上，「我没有让你做任何事情，你设计杀害自己亲生父亲也好，害人也好，都是自己做的，不是为了我。」
我抬手抹了把脸，手上全是眼泪，右手又因为方才那一巴掌疼得直抖。
我现在一定很丑……
17
小年来劝我的时候绷着一张脸，她如今也没什么精力同我装模作样。
我面上冷漠，心中确定了一件事情，闹了这么一遭，起码知道，是陈季青用计害了他爹。陈季青似乎掌握了他爹留下来的一切，最近容光焕发，对我也温柔极了。
「小白脸给你寄了信。」
陈季青坐在不远处，一双眼睛控制不住一样朝我这边瞥。
我拆开信件，林临在信中说自己的身体好了很多，病情有改善，肚子一天天瘪了下去。
我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林临的耳朵间接因为我没了。
陈季青板着脸坐着，见我收起了信便将头一歪，「那大夫是我花了大价钱找的，若是以后时机不错，我或许……」
我并不想搭理，却又害怕他再发疯，折磨我也折磨别人。
「多谢。」
我的两个字刚说完便见到陈季青眼睛亮了一下，下一瞬又凑近了些，「夫人……」
两个字说完又停下。
我看过去，昔日高高在上的人一副娇弱样子，眼神都熟悉得很。
我心中古怪，又抬眼看过去。
「算了。」
陈季青维持了一个动作半晌，似乎见我没什么反应，叹了口气站起身往外走，「过几日是夫人的生辰，我会准备好大礼。」
我从来没有期待过他所谓的大礼，却没想到在生辰宴上看见了林临。
林临周身气质变了些，人也沉稳了些，见了我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
「拜见嫂嫂。」
18
我下意识扭头看向他身后走出来的陈季青。
陈季青今日像只花孔雀，穿着艳丽，面上带着笑。
「我认了林临当弟弟，此后他便是陈家人了。」
我又去看林临的表情，见他从始至终勾着嘴角便抬了抬手让他起身。
陈季青变了太多，在他向所有宾客宣布下个月是我们结亲的日子时，我注意到小年猛地攥紧的手。
「我陈季青，这辈子只会有一个夫人。」
我看见了所有宾客的艳羡，脑海中却浮现了冷漠看向我威胁我的陈季青的样子，心也慢慢往下沉。
我好像，没有破局的法子。
陈季青喝了太多酒，被小年搀扶着回房时意识都不太清醒。
「姐姐。」
林临抓住我的胳膊，我见他的面色凝重，刚要问他陈季青是不是威胁了他，就见他竖起一根手指示意我别出声。
林临带着我一路朝着陈季青的屋子走，我皱眉挣扎，到了门口便见着林临叩了叩门。
门从里面打开，小年对着他点头，从袖子里拿出出城令牌。
「走吧，越远越好。」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们两个，刚想提醒陈季青并不会轻易失去意识便见着了小年身后鬼魅一样的人。
陈季青笑得很吓人，因为两扇大窗的帘子被拉的紧紧的，屋内显得昏暗无比，只那一双眼睛亮的发奇。
我张嘴想要提醒，却发觉自己竟然失了声。
林临反应倒是快，不知从哪里掏出的一把匕首就往前挥。
那把匕首刺进了小年的胸膛，她嘴里还说着对不起，人却支撑不住往地上倒。
「给我下的药？」
陈季青歪着头将小年拨开，「我好心给你治病，将你接来皇城享福，你就这么报答我？将我夫人都教坏了。」
19
「文舒，快过来，别被你身边的小白脸蛊惑了，他如今都不算是个男人，你要同他去哪里？」
还没等我消化完他的话，便察觉抓着我的林临不正常的抖了起来，「你闭嘴，闭嘴！」
「什么……」
我喃喃，陈季青却举起了双手装无辜，「不干我的事，是他自己自愿跟了个老头子，听说当日场面骇人的很。」
我转身看向林临，见他脸色白的不像话便拍了拍他的手，「别听，我相信你。」
林临这才抬头，只是那双眼睛红得吓人，想起什么一样甩开我的手，「我……我……」
支支吾吾的样子让我明白了什么，我却说不出别的话了，只紧紧抱住他，「没事，没事，姐姐在呢，是姐姐没保护好你。」
分明曾经说过要保护他的。
陈季青那张脸此刻已经有了些许扭曲，恶狠狠的过来看了我一眼，接着突然伸手掐住了林临的脖子。
「你该死。」
眼见着林临面色发紫，我上前去掰陈季青的手，「你做什么……」
「自然是保护你。」陈季青手上的劲根本没松，「你知不知道，他是你爹留下的风流债，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对你好！」
20（林临视角）
我自小便跟娘相依为命。
我们住在一间很小的破屋子里，后来被一些强盗洗劫一空。
我娘死前才告诉我亲生父亲并没死，让我去春城寻人。
我知道那不要我的爹是个有钱人，可当我着站在那连屋檐都贴着一圈金箔的陈府时，我却不敢踏进去。
黄昏时分一群人闹哄哄的过来，走在前面的人个子很高，见我站在门口便不耐的将我推开。
「郑小姐，你家看大门的呢，门口站了个要饭的。」
被唤作郑小姐的女子皱眉一脚踹在开口男子的腿上，「你找死。」
身后几个衣着不凡的人也笑，只是没人再看我一眼。
看来我那爹长得磕碜的很，生的女儿如此相貌平平。
我被骗进茶楼时那老板色眯眯的看着洗净了脸的我，在听见我说自己的爹是陈家家主时面上露出了个十分嘲讽的笑。
「你怕是不知道陈老爷有多疼他的那个女儿，是你爹？那你活不了多久了。」
我那时并未深思老板的话其中意味，后来被人押送着去了郑府柴房，见着了我那爹便明白其中原委。
「我这一辈子只能有一个女儿，你若是坚持说自己是我的儿子，那我只能杀了你。」
我并不明白为何一个男人能对自己的骨肉说出杀字，但那时只想着活命，磕了头说自己是为了钱一时鬼迷心窍。
我的长相同我娘太像，在茶楼经常被人骚扰，男人女人都有，那些人看我的眼神透着痴狂和恶心。
我初时骨子硬，被打了几次却也能在其中周旋。
慢慢的我靠着自己的脸成了茶楼头牌，因为我从来不接受不拒绝，很多人的好胜心被勾起，甚至为我一掷千金。
我早早便明白，世上最让人惦记的，便是得不到。
21
郑家小姐每次来茶楼总是和一群人混在一起，毫无女子娇憨。
在她为我打赏不少钱财后我便穿出最好的衣服站在她面前邀她一同喝茶，没成想她拒绝了。
我有些诧异，后来又想通这些钱对寻常人家来说并不少，对于她可能只是寻个乐子。
我被捧着习惯了，差点忘记曾经自己像个垃圾一样被扔来扔去。
长着一身肥肉的男人拽着我时我有些恶心，那张嘴臭哄哄的让我几欲呕吐。
老板似乎已经做好了数银票的准备，笑眯眯的让身后的人去倒杯茶。
郑文舒把我带回去的时候我碰见了郑老爷，那双眼睛死死盯着我，甚至趁郑文舒出府来威胁我要让我死。
「我是她的人。」
我面不改色胡说八道，「你是想让你的女儿知道她同自己的弟弟在一起了？你最好杀了我能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郑老爷不说话了，脸上的凶恶一下子变成了不知所措。
原来真的疼爱自己的女儿，连让她怀疑都不肯。
我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感觉，莫名的嫉妒和不平衡让我做出一个报复郑家的想法。
可惜郑文舒对我并没什么想法，只是安抚我说我不用干什么，她会庇护我，将我当做弟弟。
我映着灯光看向她的脸，姐姐两个字在唇齿间转了两转。
22
后来郑家失势，郑文舒被送走，我依旧辗转各个姨娘小姐之间，白日里陪着笑，享受着看似被人关心的假象。
如今我不为人知的，一切恶心的事情都被剖开放在了郑文舒面前，我难得有了不想活的想法。
掐死我吧，我不敢去看姐姐，意识模糊之际却听见她大喊了两声我知道。
知道？知道什么？
我后背一瞬冒起了冷汗，腿竟然开始软了。
「我一直都知道，当年你的母亲差点被接回府中，是我阻止，郑家靠的是我娘，我不会同意让别人进门，只是你是无辜的，我从前不知有个你，后来知道了，便也是努力补偿你……」
我倒在地上，双眼看向天空，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她拽着我的手将我带回郑家的那天，她笑盈盈的告诉我，郑府也是我的家。
陈季青被人以弑父罪名抓了起来，陈家被抄家那日姐姐牵着我的手蹲在柴房。
「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姐姐面露难色，「你躲好，我……」
「我去。」我拉住她，「是我对不住你。」
剑捅入胸腹时我下意识看向柴房，那双眼睛又笑了，没有疼惜和不舍……
一些念头猛地炸开在我的脑海中，或许她一直留我在身边是为了派上用场，她并不想补偿我，她恨我，恨陈老爷……
更新时间：2025-06-11 19:54:04